位于江蘇省北部的泗洪縣是紅薯主產區，近期記者走訪發現，當地鎮村干部以阻礙運輸等方式，要求種植戶將收獲的紅薯銷往縣里指定龍頭加工企業。由于外地市場價高于這家企業推出的統一收購價，一些村民反映當地變相壟斷市場、損害群眾利益。記者調查發現，當地這一“龍頭企業+合作社+種植戶”產業聯合體模式難以形成穩固利益聯結機制，是造成這一現象的重要原因。

    “不讓一顆紅薯流出縣外”

    “婚姻能自由，買賣紅薯卻不讓自由。”種植大戶袁慶佩種了幾十年紅薯，卻頭一次碰到限制買賣的怪事。今年開春，袁慶佩來到泗洪縣魏營鎮，包了300畝旱地種紅薯。眼下，本打算將紅薯運到縣外賣，當地鎮村工作人員卻以軋壞鄉村道路為由橫加阻攔。

    “派出所把路頭都堵死了，不讓往外面賣。如果能賣到外地，今年能多萬把塊錢收入。”重崗街道一朱姓居民說，今年他種了32畝紅薯，行情和收成好于往年，卻因限制買賣“增產不增收”，“賣給縣里紅薯加工廠每斤只有3毛8，而運到山東、徐州等地，卻能賣到四五毛一斤。 ”

    記者調查了解到，多位種植戶口中所說的縣里加工廠全名為“泗洪縣美西薯業有限公司”，是由縣政府利用扶貧資金與一家名為美陽的紅薯加工企業共同出資成立的。

    10月30日，記者看到，在廠區中間空地上堆放著大量待加工的紅薯，在廠區門前，幾十輛裝滿紅薯的大卡車在等待過磅，近百米長的車隊延伸到門外國道。一位司機介紹，有時要等一天一夜才能卸貨。

    泗洪縣農業農村局介紹，美西薯業與該縣西南崗片區33家土地股份合作社簽訂了紅薯種植銷售協議，實行統一良種供給、價格收購、加工出售。并約定紅薯保底收購價0.35元/斤，市場價格高時隨行就市，但不少村民為了每斤多賣幾分錢，想把紅薯賣給外地商販。

    “不讓一顆紅薯流出縣外。”泗洪縣一位不愿具名的鎮干部反映，為了阻攔農民紅薯外賣，基層干部齊上陣，很折騰。

    重崗街道一余姓居民說，紅薯一年只能種一季，很多農戶就指望著賣紅薯的錢生活，即使往外賣一畝地只能多賣一兩百元，村民們也不忍心低價賤賣。

    簽約之后紅薯能不能自由買賣？

    泗洪縣縣委辦相關負責人介紹，組建美陽紅薯種植產業化聯合體，初衷是將龍頭企業、合作社、村集體、家庭農場(農戶)等各方利益有機聯結，有效解決龍頭企業“資金短缺、原料供應”等瓶頸制約、合作社“小、散、弱”、村集體持續增收乏力、農戶產品銷售難等問題。

    當地不少干部認為，村民“偷賣”紅薯是因為沒有契約精神所致。美西薯業一名負責人表示，當市場價低于統一收購價時會托底收購，保障農民利益。

    然而，當地很多干部卻對統一收購價明顯低于周邊市場價避而不談。此外，一些不屬于合作社社員的外地種植戶也失去買賣自由。

    一些紅薯種植戶接受采訪時表示，禁止對外出售是“肥了大企業，瘦了小農戶”，難以形成穩固的利益聯結機制。限制買賣保證了本地企業加工原料來源，從而降低生產經營成本，最終直接受益的是美西薯業。雖然美西薯業表示會將剩余利潤分紅，但村民與企業之間存在信息不對稱，對加工企業運營、成本、利潤一無所知。

    推行產業聯合體項目需尊重市場規律

    本是為民增收致富的產業聯合體項目，為何會帶來行政干預市場侵害種植戶利益、拖欠租金引發民怨？受訪專家和泗洪縣當地干部表示，政府和市場邊界未能厘清、產業聯合體下各方利益聯結不穩固是重要原因。

    中國社會科學院農村發展研究所研究員黨國英認為，當地在推行此類產業聯合體項目，沒有處理好市場無形之手和政府有形之手的關系。產業聯合體收購價格應主要看一次性價格，一般在統一種苗和技術種植下，農產品品質會得到保證，為穩定原料來源，龍頭企業應以微高于市場價收購。

    武漢大學中國鄉村治理研究中心研究員呂德文認為，利用行政力量介入買賣行為，反映出這類聯合體利益聯結機制存在漏洞。農業生產和市場本身就有很多不確定性，導致龍頭企業組織小農統一種植、收購時，難以形成穩固的利益聯結和風險分擔機制。“假如紅薯價格走低收入降低，一些農戶來年不種怎么辦？穩定的利益共享需要龍頭企業讓利，保證農戶旱澇保收，這就要求龍頭企業有雄厚的資本沉淀，具有足夠抵抗市場風險的能力。”

    黨國英建議，地方基層在引入投資者時，要尊重市場、形成競爭。農業發展要堅持底線思維，為農民利益兜底。在相關合同中，可明確龍頭企業多承擔相關風險，為農民購買農業保險，切實保障農民利益。